当前位置:首页 >> 短文随笔

【流年】红颜(小说)

时间:2022-04-28   浏览:16次

我从小就知道我很普通,非常非常普通,但大多数笨鸟后面都站着一个勤劳的驱鸟人,我爸就是这种人,小学阶段他陪我每周三小时上数学拓展课,初升高时分数不够他不得不出了一大笔钱,高中阶段有两个固定的家教轮番进出。眼看我这麻袋实在绣不出花来了,爸及时启动备用方案,让我上了离家较近的一所大学的体育系。烂大学,烂专业,但他说,大学只是入场券而已,谁管你的券怎么来的,关键还得看入场以后的表现。

大一还没结束,爸就开始琢磨我工作的事,他弄了一张计划表,先结识谁,再结识谁,通过这个谁结识那个谁,最后一举搞定谁谁谁。我以为他在动那些牛皮烘烘的中学的脑筋,就告诉他,我更愿意去小学当体育老师。他看着我,不出声,一副成竹在胸而我根本没法跟他对话的样子。

那个计划终于在毕业前两个月揭晓,我的个人资料被写进了某家银行行长的备忘录里。

他们不知道,四年的苦练加巧练,还有后来的实习,我已经爱上了体育老师这个职业,但与他们苦心经营多年的大爱相比,我的爱显然不值一提。

为了庆祝他们的计划成功,爸妈专程来了一趟学校,带我出去吃东坡鸡。当我无限留恋地提到那所实习小学的名字时,我妈抚着我的后背说:我要是穿上银行的制服,肯定帅翻了。

爸也说,入职就跟投胎一样。还说本来可以进另一家银行的,但这家银行排名在世界五百强里面,所以就选了它。一锅东坡鸡吃完,爸又有了新的担忧,他怕人家根据我的专业安排我去干经济民警,就是我们常说的保安。我妈说:保安好,保安不担心赔钱。爸马上一脸鄙夷:在银行那种地方不干主业有什么意思?

报到那天,爸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副眼镜来让我戴上。是平光镜。他说眼镜能帮我抵消一点体育系的痕迹。

我总觉得人家在见到我的真身之前,就已经决定了我的岗位,果然是保安。

确定岗位后,我第一时间打了个电话,爸沉吟了半秒钟,说:不错,很好。就挂断了。

回到家,人还没落座,爸就开始不停地数落我:一定要在银行里给我打那个电话?一定要在下班前打那个电话?生怕人家不知道你不喜欢干保安?莫说你才进门,就是资深员工,也没资格挑三拣四……直到我说是在消防楼梯上给他打的电话,他的焦虑才有所缓解。

上岗之前,先要接受为期一个月的岗前培训。除了工会的专职干部,主讲老师都是各个岗位上的负责人、各类业务能手。

我从没接触过相关知识,听得云里雾里,像刚学会走路的幼儿,猛一下被扔进了成人会议厅。

一天,讲台上出现一个特别的身影,同样是上白下蓝的制服,在她身上就是跟人家不一样,我估计她拿了最小码的衬衣,稍一抬手,纽扣处就会调皮地绽开几道小缝,裙子一望就知也是改动过的,又紧又窄,连根手指头都插不进去,每走一步,那些紧密团结的纤维都会咬紧牙关扭动一下,当她侧身站立不动时,就像根本没穿裙子,只是在身上画了一条裙子而已。老实说,我还是觉得她这种改过的裙子带劲,跟她相比,那些女人的裙子不过是条围裙。

原来她就是洁薇,她的培训主题是如何搞好优质服务。培训第一天,领导发言时就提起过这个名字,说她是我们这里的优质服务标兵。

我认为她的标兵称号可能得益于她的长相,她天生没有零表情,不笑都很生动,比如现在,她明明是在讲解那些枯燥的条例,脸上却漾着天然笑意,黑眼珠熠熠发光,双唇弹力十足,她的笑其实与职业无关,与讨好无关,她的笑只跟她的面部肌肉有关,它们天然紧密地依附在一起,只要张嘴,笑容立即绽开。

她说:没别的,你就想象银行是你家开的,送钱上门,还收他手续费,这么好的事还不笑脸相迎?银行又不止你一家,得罪了他,一扭身就上别家去了,再也唤不回来,多不划算。

我奇怪她这么年轻,说起话来却有点像大妈,后来才明白,那是培训专用腔,私下里她并不这样说话。课间,她来到我们几个新员工身边,问过每个人的来历后,甩着手说:我要是你们,我才不到这里来,外面天地那么大,风光那么好,不到山穷水尽,怎么忍心回到这小地方把自己圈养起来?

我们几个刚出校门的一起望着她,满心羞愧,我们都是被大人安排进来的,有人试图闯出去,但没几天,一个电话就给叫回来了。

年轻时不犯点错误,就等着老了后悔吧。她又说。

我们一起垂下眼皮。现在说什么都迟了。

你呢?她突然打了一下我的胳膊:人高马大的,干吗跑到我们这小旮旯来,等着吧,没几天你就跩不起来了。

她的眼睛很奇怪,两只黑溜溜的眼仁闪着冷飕飕冰晶似的光,脸上却是笑吟吟的,这一冰一火的光芒弄得我手足无措,只好去摸被她打过的胳膊。她的手可真重。

哎哟,看到没有?他脸都红了,真的红了,天哪!

我不知道我的脸红了没有,我只感到有些燥热,还有些难堪。

可惜她就给我们上了那一次课,接下来的培训老师都乏善可陈,我们也听得昏昏欲睡。幸好后半月安排上柜实习,坐在老员工身边实地观摩,比坐在教室里提神多了。

岗前培训结束时,我被分到营业部做大堂保安。人事部经理专门对我说:领导希望你能给我们的经济民警们带个好头,他们一个个都太蔫儿了,太没有职业范儿了。

听了这话再去打量我的同事们,才发现那些人的确有点怪异,按说他们凑在一起,应该像一只队伍才对,但事实恰好相反,他们年龄大小不一,高矮胖瘦不一,好好的制服不是穿得瘪塌塌,就是鼓鼓囊囊像在里面塞了个棉背心,别说专业水准,连起码的精气神都没有,每逢大家一起跨上押运车,我就油然而生一种感觉,我们是一堆边角废料,一群乌合之众,统一的制服,致命性武器,不仅没有为我们增添威武,反而衬托出我们的乌合之相来。站在这样的队伍里,如果我拿出人事部经理所期望的职业范儿来,只会显得滑稽可笑。

幸好营业部里只有我一个保安,我可以在那里尽情展示我的职业范儿,而不担心有人扯低我的分数。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自己的模样,四年的专业练习,让我收获了一流的肱二头肌,当我收紧臀部时,连屁都休想放出来,稍一使劲,肌肉团就像一群群老鼠从全身奔跑而过。可惜这里不能穿T恤,宽大的制服像一把伞,彻底罩住了头顶上的雨,来自女人的目光雨,唯一能看出我的专业的,就只有站姿了,当我全副武装叉开双腿站到大堂里时,很多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多看我一眼,还有人会哇地喊出一声来。

很快我就厌烦了,我原以为保安只需看看监视器,定时定点威风凛凛去巡视,没想到只是机器人一般站在大堂里,一早一晚稍微有点气氛的押款,也被不时有人冒出来的呵欠弄得稀里哗啦。

除了押款和营业大厅的站岗,晚上还要去金库值班,加班工资不算低,但我还是不喜欢守金库,我不喜欢睡在冷冰冰的保险柜旁边,也不喜欢睡在监视器下面,这两样东西弄得我即便只有一个人时也会手脚无措。

到岗三个月以后,我感到我的肌肉开始变软,与此同时,我的皮带往外移了两个孔。我开始怀念实习期间当体育老师的日子,在那里,永远别想像现在这样不说话不走动地站在某个地方,那些女生,尽管才上初中,已经发育得非常好了,言谈举止却又像天真烂漫的儿童。这里的女人是什么样的呢?她们中大多数人做了妈妈,稍一得空,就聊起了家务和孩子,少数几个没结婚的,不是木讷寡言,就是跟结了婚一样,眼里全是凡俗事务,总之,大堂里虽然阴凉宜人,我却无时无刻不感到枯燥乏味。

有一天,大堂经理换了个人,老远我就认出来了,是洁薇,她正在笑着向我挥手。我顿觉浑身一振,与此同时,我竟连前任大堂经理是什么模样都想不起来了。

她继续穿着她独一无二的小裙子。紧窄的裙身并未束住她,相反,她机敏得像只羚羊,裸露在短裙下的腿,一看就弹跳力十足。

她不像柜台里面的那些女员工,只肯偷眼看我,或是假装对偷看我根本不感兴趣,只要她面前没有客户,她就抬起面带天然微笑的面孔,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我,像小孩子发现了最爱的吃食。开始我很慌乱,直到她有一次向我勾了勾手指,我走过去,她小声说:为什么你头上要顶一根线头?

这就是我们的制服,有点像油画:远看一幅画,近看鬼打架,要非常小心,才不会掉线头和掉纽扣。

从这以后,我们就彻底平等了,她不再是当过我老师的资深员工,我也不再是新入行必须处处小心谨慎的小毛头。

有一次我们闲聊,她说到某个明星:门牙上居然有个嗑瓜子洞,一下子拉低了她在我心目中的档次。

我立即抛出困扰多时的问题:说到牙齿,为什么你这个年纪的人还有一口四环素牙呢?她飞快地给了我答案:我妈在卫生局工作,分管药品药材,又喜欢占便宜。

我拼命忍住笑,趁机打量她毫无赘肉的双腿,以及紧窄的小裙子:就不怕你的裙子突然爆裂?

怕什么?里面还有安全裤呢。我实在不能容忍宽松的裙子和裤子,就像没穿衣服一样。

跟一个尚无深交的异性同事说自己的妈分管药品药材又爱占便宜,还说起安全裤,实在让我应接不暇。不过,我喜欢这种豪放,除此以外,我还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,就像一束噼啪作响的火把,即便站在两米开外,我仍然能感觉到从她身上传来的源源不断的热能。

我发现就你一个人把裙子改成这样。

她得意地撇了下嘴:你以为什么人都能穿得下这种铅笔裙吗?百里挑一我告诉你,你有幸站在百里挑一的好身材面前。说着,一只手指朝下,往自己身边指了指:你非要站在那边吗?

站到这边来吧,没事我们还可以说说话。

虽然我的位置是保卫部经理特别指定的,但她一说,我还是乖乖地换了过来。

实际上,调换位置后,并没有增加多少聊天的机会,我才发现,客户们是如此离不了大堂经理,很多问题纯属明知故问,还是非要凑到她桌前来问一下,确定一番。她也不嫌烦,人家一过来,就笑吟吟地站起来打招呼:就知道你今天要来,不过比平时晚了半个钟头哦。要不就是:不是要明天才来入账的吗?怎么提前了?明天单位体检?难怪呢。她不仅认识绝大多数单位的财务人员,还熟知一部分人的办事规律,一天中的什么时候来,几天来一次,办理什么类型的业务,办到哪里去,全都了若指掌,就像她脑子里装了一台电脑,眼睛扫瞄到某个面孔,这个面孔下的一切资料就跃然眼前。她甚至对那些人的家事都略知一二,比如那个煤炭公司的女财务每天必定在下午三点进来,办完事就直接去小学接孩子放学;比如交通局下面那个收费站的财务,总是最晚到的一个,因为他不想回家,他跟她老婆关系不好,两人扯皮有好一阵子了。

没人时,我凑上去说:这些人的资料,电脑里全都有,有必要在脑子里装这么多吗?

她翻了我一眼:不说你脑子里装

的东西太少,倒嫌我装得太多。我又没刻意去记它们,它们自己要跑到我脑子里来,我也没办法。

也许你是个数字天才。

我上学的时候,数学最多考过七十分。

那你怎么能记得住那么多客户资料?还是动态的。

我跟他们打交道时间长呗。

可我至今还记不住家人的生日。

她吐了下舌头:那就只能说明我心地单纯,心无杂念。

说话间,她突然矮下去一截,再“长”出来时,嘴里鼓起一个包。她在偷吃零食。

小心被领导抓到了。

领导进来的时候我不会咽下去吗?我有那么笨吗?

刚吃过早饭,怎么又吃?

你什么意思?所谓零食,不就是正餐之间的食物吗?人家生产零食,难道是要你当正餐来吃的?得意大笑之际,坦然露出两排灰褐色仿水晶似的四环素牙。我说:不停吃东西的话,牙会坏得更快。

她索性把牙龇给我看:别看颜色不好看,结实得很,我吃核桃从来不用小锤子……

还没说完,自动门动了一下,她飞快地擦一下嘴,一脸灿烂地冲着门口笑:这个天你还来了?真是风雨无阻啊。

门口进来一个女士,冲她点了点头,往柜台走去。

她颠颠地倒了一杯水,递到那人手里,那人理所当然地接过水杯,顺势拍了拍她的胯骨:瘦了嘛,上次来这小裙子还绷得跟牛皮似的,这回就松松的了,说实话,拿到裁缝铺改过了吧?

怎么可能?要改也只能往小里改呀。

客人办业务去了,她回到自己的岗位,下一个咨询者朝她走来,她听了一阵,小声但果断地指出:既然这样,你不如存到余额宝里去,比银行的利率高多了。客人再三致谢,依言离去。

我悄悄蹭过去:你想自砸饭碗?居然把到手的客户给赶走了。

恰恰相反,我赢得了一个铁杆客户。她有十万块,想存,又不确定什么时候要取,存活期的话,替她着想,真不如放到余额宝里去。你看着,下次她有了钱,一定会存到我这里来。

至少此时此刻,你拒绝了一笔十万元的存款。

未来我会赢得更多。

不可能,她知道这个渠道了,以后更不会存到我们这里来。

随州哪个医院看癫痫病好
怎么预防青少年癫痫
癫痫病去哪里治疗比较好
相关阅读
爱上文字的朋友,你快乐吗?
· 爱上文字的朋友,你快乐吗?

编辑荐:爱上文字,可以惬意地遨游在文字的海洋里,也可以自由地翱翔在文字的天空里,可以记录一段消逝的过往,也可以珍藏一段唯美的记忆。或许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