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荷塘】蝴蝶谷里的故事（小说）

隔壁邻居阿三哥比我年长十五岁，他总是把我当作小弟弟，他常常把自己的心事吐露给我，我也时常把自己的秘密告诉给他。

说起我与阿三哥的交情，是从小时候开始的。那时候，我对蝴蝶有着一种特殊的爱好，平时喜欢收集有蝴蝶图案的火柴盒纸，时常与小伙伴们相邀去花丛中用网兜捕捉美丽的蝴蝶，回家夹后在玻璃板里做标本。

阿三哥是村里的业余植保员，他收集的蝴蝶标本有好几百种，让我大开了眼界。与阿三哥相处，最快乐的日子便是一道去四明山麓的蝴蝶谷里捕捉蝴蝶了。我们一早出发，到目的地蝴蝶谷的蝴蝶泉边，因为那里的花草葳蕤，蝴蝶又喜欢在花草与泉边飞来飞去的。

“嘘！小声点！”阿三哥发现了一只罕见的花蝴蝶，便提醒我小心行走。

这会儿，该是阿三哥大显身手的时候了，他一边用手意示我千万别声张，一边自己蹑手蹑脚走近去，“扑”地一声用网兜把花蝴蝶罩牢，然后把它夹进随身携带的玻璃框内。

啊，多么飘亮的花蝴蝶，颜色美丽动人，简直是美的化身，令我眼馋不已。

“别忙，再捉一只，你也有份。”阿三哥和善地说。

听说在美丽的蝴蝶谷里有过许多美丽的神话故事，而最多的话题便是美丽的花蝴蝶。那年夏天天气很热，谁都希望在蝴蝶谷的蝴蝶泉里洗个清凉澡，下午我和阿三哥去蝴蝶谷捕捉蝴蝶，真的也见到了一个美丽的姑娘在蝴蝶泉边沐浴的情景。我们有没有看错，难道她便是花蝴蝶的化身。

按照四明山区的农村习俗，女人家是不能光天化日下沐浴的，那是要羞死人的。显然这年轻的姑娘是一个人偷偷跑来洗澡的，我们装做没看见她似的，故意绕道走过了弯弯的山道。尔后，估计那姑娘洗完澡也该回家来了，我们在路上歇了一会儿，果然碰到了她。我人小胆大，阿三哥就催促我探问她，我壮着胆子问：“喂，小姐，请问蝴蝶泉怎么走啊？”“小滑头，明知故问，这难道不是有名的蝴蝶泉吗？”那姑娘头上因刚刚洗澡的缘故湿漉漉的，一听我提问，答得急呼呼的。

阿三哥见到如此美貌年轻的女子，面红耳赤，垂下了头。

后来，这姑娘便成了阿三哥的女朋友，她名叫含香，是宁波城里来的知青，在附近一个国营农场落户。

就这样，阿三哥与那个含香姐谈恋爱了，带有浓厚的浪漫色彩。

记得他们第一次约会，是我出的主意，是我传递的信。阿三哥是位老实巴交的农民，而含香自小生长在城市，家中又是独苗，娇生惯养的，旁人无论怎样看都觉得阿三哥与含香不相配，但我笃信他们今生有缘。

那天早上，阿三哥手里拿着一本《青春之歌》的书，忸怩地对我说：“这本书烦请你交给含香吧。”话没说完，脸一下子红了。他重新把书合了合，生怕里面的东西掉下来，我嘻嘻一笑，满口答应。那时我才十岁，至于什么爱呀情呀，一概不懂。我嘴很馋，含香姐所在的国营农场有梨树，可以品尝，就觉得此次美差再好不过了。

我一路小跑飞快地在梨园里找到了含香姐，把书交到了她的手上，没想她的同伴们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，看到熟悉的我故意打趣说：“喂，是你那个的吗？”说着，姑娘们都咯咯地放声笑了。

忽然，我发现含香姐把一个折叠成蝴蝶结的信封悄悄地放进口袋里，装做没有一回事似的，对大家说：“你们看呀，这是一本书，有什么大惊小怪的，书是我向他借的！”她故意把“借”字说得特别响。

一个楞头楞脑的胖姑娘伸手向含香搔痒，含香一边跑，一边嬉笑着喊道：“你真坏！你真坏！……”

这约会恰好被我偷看到的。那天，花好月圆，听到隔壁阿三哥的房门“吱呀”的响声，阿三哥猫着腰出去了，我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后，以前他是很少晚上出外的，阿三哥竟一点也没觉察到跟在身后的我，只顾急匆匆来到蝴蝶谷的稻草垛边。

一会儿，含香姗姗来迟。

两人相见，竟什么话儿都说不出口。

这种场合，只有沉默才能表达彼此的感情，而此时，两人的心底正撞击着爱情的火花，激动不己。

许久，阿三哥结结巴巴地问道：“含香，小虎送的书你收到了吧？”

傻瓜呀，我不把书送到含香手里，含香还会来吗？阿三哥真不会说话，我急得替他捏了一把汗。

含香闪动着水灵灵的眼睛，说：“收到了，那本书很好，我最喜欢看。”

才说了这么几句，两人便相互偷看了一下，不觉吃吃地笑了起来。

夏夜，蟋蟀叽叽喳喳，没有一丝风，我躲在草丛里闷呀，全身汗水淋漓，巴不得他们的幽会早点收场，免得活受罪。

含香姐又说话了：“小虎这人其他都好，就是有点滑头。”她摆弄着短裙衣角说：“摆着这么多人的面，居然把书交给我，弄得我下不了台。”

阿三哥附和说：“是啊，是啊……这孩子……”

听着听着，阿三哥讲了真话：“不过，小虎这人聪明能干，人见人爱，办事牢靠。”

含香姐说：“以后我们之间的书信就由小虎转交吧，你相信他，我也相信他。”

第二天，我找到阿三哥，要他老实交待，坦白从宽，抗拒从严。“你们偷偷地在蝴蝶谷幽会，亲嘴不？”

阿三哥闹得面红耳赤，争辩道：“哪里，哪里，我只和含香握了一下手。”

我说：“你们拥抱不？”

这下，阿三哥没话可说了，神情紧张，脸色羞红。一会儿，他恢复了平静，从我的后脑袋轻轻地拍了一下，说：“小滑头，从今往后，有你的美差事。我们之间的书信往来，全部由你转交，不过，你不能偷看啊！”

我欣然接受了。

之后，果然他们的书信由我转交送达，他们信写得很勤，几乎每天都有一封信。我的阿爹姆妈见我匆匆扒完饭往外跑，以为我发疯了，少不了挨他们一顿臭骂，但为阿三哥和含香姐办事，我都忍着。

含香与阿三哥的书信往来密了，他们也不在乎我偷看了什么，年轻男女的情书往往是甜甜蜜蜜的。有次我发现阿三哥的书信有这么一句：“香，你是星星，我是月亮，让我永远陪伴在一起……”而含香姐呢，羞羞答答地回复：“不知什么时候，你能为我设计蝴蝶结的发夹。”言辞之中，表达了浓浓的爱意。

含香的双亲反对这门亲事，当阿三哥终于大胆去宁波城登门拜访未来的岳父岳母时，两个老人却是神情淡漠，表示不欢迎，含香的母亲更是直截了当地，奚落说：“你和含香的事我们早已知道了，依我看，你们是没有结果的。俗话说得好：天下处处有芳草，你趁年轻还是另找姑娘吧！”

知识分子的家庭，真是刻薄，说话文绉绉的，笑里却藏刀，差点把性格倔强的阿三哥，气得掉头就走。

自从这回倒霉事后，阿三哥变得冷静了，他再也不愿见含香一面，一个人躲在我家的小吃店喝闷酒，触到伤心处，不停地喊：“酒……小虎，拿酒来！我要酒……”言语失常，行为失态，我吓坏了。过去我常在电影电视里见到失恋的男子喝酒解闷的镜头，还以为戏里是故意夸大事实，可没想到，这事儿刚好发生在我的身边人阿三哥的身上，才信服这是真实的生活写照。

我为阿三哥而难过。

含香姐也发现阿三哥有意回避自己，事有蹊跷，她在我家小吃店找到阿三哥，见到她的窝囊相，不觉怒火冲天，“啪”地打了他一个耳光，说：“你像个男子汉吧？”

最终，他们的婚姻没有成功。

后来，含香回城去了，一去，杳无音信。

令人惊喜的是，阿三哥靠刻苦努力终于考上了省农业大学，第一个走出了蝴蝶谷成了一名大学生，我和乡亲们为阿三哥送了一程又一程，临别时嘱咐他千万别忘了蝴蝶谷，别忘了我和乡亲们。

阿三哥离我而去了，含香姐也离我而去了，我为他们没有结合而感到惋惜。

等我渐渐长大了，我一直在思考这些问题：假如当他们冲破家庭阻力，勇敢地走到一起，那么以后的结局会是怎样？假如含香的双亲支持了这门亲事，那么他们两人的日子是否会过得幸福？

狭长的蝴蝶谷，有数不清的蝴蝶。

那里有残留在我童年记忆中的梦……